【日吉时良·黄海冰生贺12h】思归
罗成x秦叔宝
冰哥生日快乐。
和@眠绮罗-乔乔 写的罗秦用的同一个设定,感谢乔乔提供灵感,第一次在lofter发文有点紧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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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成再醒来的时候,周遭陈设陌生,却莫名也有些熟悉,伸手去摸胸口腰腹,原本深深刺入血肉的箭矢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,万箭穿身的痛楚不再,但记忆做不得假,这一身盔甲本应染了泥水与血污,总不会如现在这般一尘不染。
他心想自己大抵是死了,搁在平常,战死沙场之于兵将也未必不是个好的归宿,只是他战死的过于突然,留下一堆无法再亲自解决的身后事,比如紫金关大抵是要失守,秦王对他的请求本就源于无将守关,现在仅凭城内那两个草包,定是解决不了当下困境。再比如…临行前曾叮咛嘱咐凡事切勿意气用事,等他自历城回来,兄弟二人再把酒言欢的人。罗成自问从未失约过他这表哥,但这次着实无法,只得让他难过了。
思及此处实在焦虑难安,罗成这一生不过轰轰烈烈二十三载,为将者所求无非立身扬名,海晏河清,第一件自不必说,银甲寒枪数年征战,赫赫战功,受封越国公,至于第二桩,虽秦王蒙冤入狱,太子昏聩,皇帝李渊却不是个会糊涂一世的,兄弟们一身过人武艺,虽不能亲眼得见天下大定,但安宁日子近在咫尺。理应是了无遗憾,但他偏偏与表哥秦叔宝交心纠缠,惹了太多本不当有的牵挂。
战场拼杀不曾眨眼的小公爷眼睛一酸,差点落了泪来,只得暂时将注意力转向别处,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,不似书本之中所述的森罗地府。
“星君,您可算回了。”
还未寻思多久,便叫一小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,下意识循声望去,却又因这怪异称呼而有些怔楞,只立在那,不知如何回应,待那小童走近了才回过神去问他。
“你刚才叫我什么?这是何处,怎么不见鬼使阴司?”
小童听他这么问也懵了懵,随即眨巴眨巴眼老实回答。
“白虎星君莫不是下界一趟糊涂了,这里当然是星君府,您在凡间的肉身消亡,魂归神位,不必去地府走那一遭,也不用照着凡人的规矩去了身后之事。”
“你有心愿未尽。”
两道声音同时响起,第二道声音与他自己的大差不差,还是由脑海内传来的,若说有什么未了却的心愿,便也就是他表哥秦叔宝了。罗成寿数虽短,一生也历遍了风浪,面前事虽然怪诞,理解起来却不大困难,他脑海内有这神殿主人的神识。
“我知道你是真正的白虎,亦知晓我的心愿不过执念,既绑缚自身,也强人所难。”
可他只是罗成,不是白虎星君,也不仅是白虎将星现的某一世。
“无论如何,你的死无法逆转,即使回归人间,也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四处游荡,你与他到底人鬼殊途,受天道桎梏,为其所不容,你可想好了?”
白虎不需他做什么回应,毕竟罗成如何想的他全然知晓,那双眼眼底情绪太过炽烈,无需多言,他只是隐去了半句未言明——秦叔宝与他的缘分此生未尽。
“我不求旁的,只远远瞧一眼他便知足。”
一声喟叹伴着小道童急切的呼唤,罗成再度短暂的失去了意识,醒时耳畔人声鼎沸,行人熙攘,奔走的却大多衣衫破烂,经年战争带给百姓的流亡之苦,每每得见,每每令人感叹。罗成识得这处,他表哥就在此同他分别,只是不曾想此一别竟是永别。
罗成无处寻人,只无目的跟着逃来的难民走,人间疾苦莫过于此,无力走动而倒在路上的人不计其数,罗成快步走去欲将人扶起,抬手却穿过臂膀,还害得本就虚弱的人打了寒颤,罗成赶忙退开,颇为自嘲的笑了笑,他还不大适应自己鬼魂的身份。好在上天眷顾,没让他费太多神去寻,秦叔宝所在的客栈收留了这批难民。罗成确实只是在门口远远看着,毕竟是新死的鬼,还是那么个不太好的死法,身上阴气又并着横死的煞,他表哥身子一贯不好,别因为他的缘故再生出什么事端来。
秦叔宝一整天都有些浑噩,似是头顶悬了块大石,不知忧从何来,待与那逃难来的老者攀谈几句,提到紫金关失守,罗将军身死时,只觉得脚下虚浮,一个趔趄差点栽倒过去。这块石头最终还是重重落下,砸的他几欲窒息,也让他再也没了交谈的心思。
待小二将他搀着坐下,这人才缓过些劲来,顿觉面上湿热,回过神方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,罗成亡故之于秦叔宝,既是痛失至亲,亦为惨失所爱。
捱过了乍闻噩耗的痛楚,秦叔宝强撑着精神去问何至于此,表弟自小受他姑父教诲,为将其培养成将帅之才,练武艺读兵书,虽少年气焰时有冲动,但绝非有勇无谋之人,其中定有什么隐情。
只是不容他细想,彻骨的哀痛去又复返,衣襟皆被打湿,表弟啊表弟,好一个罗公然,我再等数日即返,你不待我,留我一人在这世上独活。
本就夏夜难寐,秦叔宝顿遭此变故,如何也入不了睡,甫一闭眼就是罗成的样子,有笑有怒,一会又好似见他那表弟分明痛极,面上却带着笑,同他极力忍耐说不疼的模样,他像是要将泪流干似的,眼圈始终红着,正值夜半伤心时,桌上酒壶偏偏映入视线之中。
只身一人的好处大抵只有不用忍耐情绪一桩,这壶酒是难得,战火纷飞的年代,寻这一壶都费劲,偏偏罗成身上有些个富贵毛病,吃酒也挑嘴,旁的也不是不喝,只是钟爱这酒,现今天下将定,这酒也较往日好得,倒无处去寻那银甲将军的踪迹。秦叔宝哭中带笑,斟了杯酒扬在地上,敬他亡故的表弟,第二杯急急入喉,酒液味辛却回甘,似他表弟的性子。
“表弟,再见时的把酒言欢无法实现,我便在此刻敬你,望你…你我,能安宁度过往后的日子。”
他存了自己的心思,到底是不忍说出一路好走这四个字来,夜风泛着凉意吹进房中,掀的地上酒液略略扬起纹波,只是秦叔宝哀恸至极,不曾瞧见。
至于余下的,尽数被浇在了他那两柄锏上。
罗成则将这一切都看进眼里,同样的双眼酸涩,然而他倾尽全力,却也不过让那小二反应快些,在他倒前将他搀住,也不过带起一阵习习的扰人夏风。
“表哥,从没有人和我讲过,魂灵竟也会流泪。”
许是罗成的执念太深,寻着他表哥后,只要随着秦叔宝去,他已习惯了自己现在这幅模样,行动便也不再受限,行路快慢都跟得上,罗成就这么一路跟着,不知几日,终是到了这潼关城下。
潼关险要地势,自古兵家必争,唐必不可失,罗成一路跟着表哥,也听了不少传闻,为解困境,秦王被特赦释放出狱,他们这些被弃用的旧部得以召回,秦琼的兵器受封御赐金锏,上打不肖王孙,下打弄权奸臣。
罗成仗着他人都看不见他,不禁听的笑出声来,说些往日从不讲与旁人的话。
“一听就是徐茂公的主意,打得一手好算盘,讲做皇封兵器,实为免死金牌,好军师,替兄弟们谋算了个深且远。”
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笑过之后,秦叔宝朝身后看了一眼,又很快将头转了过去。他表哥自得知噩耗后哭了太多回,眼里揉着散不去的红,加之这一眼瞧的深沉,给罗成弄的心惊,像是幼时犯错将被他爹罗艺责罚一样缩了缩脖子,又往后挪了步子,想将自己藏起来,后又觉着自己多虑,表哥又瞧不见,便又壮着胆子出来跟着。
昔日二人并肩作战的次数多,从未有过似现在这般近距离旁观的时候,对罗成而言还有些新鲜,秦叔宝一身雁翎甲胄,一对锏舞的生风,将敌阵撕出一道口子,与秦王咬金他们会合,潼关之围得解。
罗成看着看着就走了神,秦叔宝曾盛赞他破阵之能,彼时二人心意初通,他一腔真心恨不得全捧给表哥看,又苦于不知如何表达,有些话说出口显得太做作,他俩得了空就爱凑在一起讲兵书论行军之道,今日碰见对方使的正巧是其中一变阵。他心里寻思,脚上却忙不迭跟着秦叔宝动,行到宴厅内,秦琼落座,罗成就站在他几尺之外。
秦叔宝这些日子来不过是强颜欢笑,若说慰藉,也仅有两件,一是潼关大捷,三王已灭,乱党几乎叫他这帮兄弟清理了个干净,太平盛世指日可待。二是他这一路有不少异样,他却不觉得恼,反倒有种熟悉感,仿佛本该如此,他娘亲一心信佛,带着他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也信上几分,近日种种,实在是太像他表弟仍在身侧,尤其是那天,哪怕是幻听也好,他总觉得像是听见表弟在他耳畔发笑。
正逢几杯酒入愁肠,忽得屋外通传,听见“镰刀枪”三字心头已是颤动,再见罗春持枪入门,那杆长枪已被他擦的干净,不见半分污脏,难以想象之前它插在泥潭中的相貌,秦叔宝握在手中,却好似仍能触到罗成掌心温度般。
我那性子讲究的表弟坠马入泥潭,乱箭穿身时该有多痛,含恨而终时该有多怨,做表哥的,如今竟连尸身都无处可寻,表弟啊,你告诉我,除了哭你,我还能做得了什么?若我不与你分别,留你一人守关,结局是否能被改写?
不远处的罗成手攥成拳,嘴唇颤动,似是想说些什么,但终究没有开口,虽说开口也无济于事。他这些天见了太多次秦叔宝的眼泪。他回来这一趟,求的到底是什么?表哥为他哭了这么多次,他一味躲避究竟是对是错。
罗成得不出个明确的答案,摇头叹息,快步走上前去,手触上秦琼手里他的兵器,却没从陪他走到最后的老伙计的枪杆中穿过,接触的那一瞬,他听见了表哥的心声。
“不痛,表哥,冥冥中自有天定,大概我这一世寿数就是这些,总归怪不到你身上去。”
他说罢便速速退了回去,伸手抹了抹眼睛,只有酸涩,未见水渍,许是魂魄在阳间停留的太久,为人的特征在逐渐消失。留秦叔宝一人,愕然向后看去,却只瞧见一片空空如也。
罗成尸骨无存,众兄弟只能以衣冠代之,长枪于旁,祭奠他时,除却排位与贡品,竟没有什么东西是像样的,尉迟恭边准备还边念叨,罗兄弟,准备不周你别怪罪。程咬金难得一次没和他针尖麦芒,面上十分凝重的样,放眼望去整个队伍都与他差不多,最轻松的反而是被追悼的正主。罗成就安安静静的跟在秦叔宝身后,似在瓦岗时那样,脸上没有半点表情,他对罗春所述未置一词,只在秦王自省和兄弟提议杀建成元吉时闭了闭眼。
罗春的话倒是彻底印证了秦叔宝最初的猜想,紫金关失守并非罗成大意鲁莽,他的至亲至爱实为奸人所害,徐道长啊,你提议御赐金兵,是否那时就有了这个算计?
这对表兄弟并肩沙场共进退了好几个年头,又沾着血缘,还得算上不能明说的那段情谊,罗成听了这些话,又怎会不明白秦叔宝心中所想,他表哥所言句句不需,只是其中隐去了为他报仇的意思。
罗成心绪不宁,即使不是为他,太子与三皇子也属实该杀,他二人做的恶也不止这一桩,他只是担心此去安危。
今日微风,但衣冠冢旁的枪上红缨忽而被吹的乱摇,跟着就连旗帜也随之无规律的飘,擎旗的差点拿不稳杆子,那柄枪却端是屹立不倒的样子,墓前铜盆中火焰不摇,蜡烛与香火不灭。
一行人行了礼,正欲离开,见此异象都有些许呆,但却全然不惧,自家兄弟的衣冠冢前,有什么好怕?程咬金率先回过头,对着排位抱拳施礼。
“兄弟,上天怜你枉死,我、秦大哥、黑炭头、徐道长,还有秦王,定不会让你白白断送性命。”
秦叔宝却没回头,反倒是看向旁边情绪不明,欲言又止的徐茂公,后者在与他眼神相接的瞬间别过头去,反倒让秦叔宝坚定了想法。他眼底又有了些湿润,只得将头低下去默默垂泪,只他知道,那就是他的表弟,并非什么上天垂怜,罗成去了都不愿放手,又以这种他见不到的方式,陪了他这样多的时日。
“表弟,不必担心。”
只此一句,他们之间不必多言。然而回京的这一路上,宽慰秦叔宝的异样再不曾出现,哪怕他同兄弟们在玄武门做了那桩事。
罗成原本想跟上去,但脑内消失许久的声音又突然响起。
“此番逆天而为,我只能帮你到这里,剩下的全凭你二人造化,先前我瞒下了一件事,是想看你能固执到什么程度,现在倒是可以告诉你,你与秦叔宝此世缘分未了,罢了,不如说是一段孽缘。”
之后白虎像是沉睡般,任罗成如何呼唤,也再续不上同他的联络,罗成魂魄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,不必说去寻秦叔宝,此刻的他连离开此地都做不到。
待再能自如行动时,他已经忘了大部分事情,譬如他姓甚名谁,死时年龄几许,是哪里人士,只记得他要寻什么人,他却连那人名字都忘了,只晓得一个姓氏。因而常常自嘲,孤魂野鬼便算了,等鬼差找过来拘他去冥府面见判官,他一问三不知,连大人的话都回不了,可时间不断流逝,并未瞧见那俩带着帽子的无常来。
他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于人间游荡,亲身验证了什么鬼魂畏惧光照都是说书的信口湖绉,直到他走进一间乐坊,众人对乐师所奏曲目频频称奇,但夸赞并非针对乐师,甚至不是针对曲子,只是在讨论曲名上的那个人,当今天子啊,在登基前称什么来着?
秦王破阵乐,秦王,秦…他寻的是?不,即使这个名号也颇为熟悉,但他要找的秦不是封号,也与众人所谈论夸赞的人无关,旁人的称赞反而令他愈发恍然,弄不明白这笃定从何而来,但无论秦王称颂的有多卓绝,他浑然不在意,他要找的那个人,在他心里总是要更好些的,任他别人,没有别人。
“你也在寻我吗……表哥?”